(接上篇)
那天自打报警,好像足足有半个小时四十分钟的样子,交警才到。我只庆幸自己没有内出血什么的,不然等警察到了,我也死得差不多了吧。
警察执法态度实在没给人啥安全感:警爷从拖车上摇摆地走过来,一副“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”的无所谓的样子——又没死人,又没倾翻,撞个人算啥?我只是给北京全年交通事故大数据中多加了一个数而已,警爷好象更关注的是“撞个外籍真麻烦,还得上报”这件事上。而且国内的交通处理书上也奇怪,一张A7大小的纸,上面要求肇事者签两个字,伤者则需要签三个字——因为右侧淤肿,我真是连笔都拿不住,哆里哆嗦签了三回字。我想象不出要是比我伤得再重一点的人怎么办。
执法不是应该以人为本么?
我瞟了一眼处理单,责任是100%认定在司机身上了,但赔偿一栏是顺手被警爷勾掉了——好像国内确实没有对这方面的规定,对于警爷来说,交通事故只等于扣分,其他的都和交管没关系。总之,在搞到我和司机五个签名,好象这“数据”收集的就差不多了,警察叔叔的工作就结束了,下一站就是医院了。
当时幸亏喜洋洋已经从单位赶来了,然后带我去北医三院查急诊。那天一共在急诊泡了3-4个小时,很久没有体验在国内看病了,这回让我深刻体会到,国内医改还真是势在必行。不说别的,就说挂号、划价、分诊等等之类的,要两个窗口来回来去、来回来去的折腾——就不能简化一点么?——如果不是喜洋洋和肇事司机轮流跑来跑去,而让我这个还不算重伤的急诊病人顶着个浆糊脑袋拖拉着半侧淤肿,要折腾到啥时候呀?
说实话,因为咱学过医,脑袋虽然撞的有点浆糊,很多事情依然心里有数(比如,别看在急诊室等大夫的时候,上臂和小腿都逐渐肿起来了,但脚趾手指都能动,估计就没大骨折),所以我觉得我属于冷静的就医者。但我可以不矫情,您要是也一副“那都不是事”的样子,这急诊服务就有点太奇怪了吧!
就拿清创这件最简单的事情来说,虽然咱没有大面积开放性伤口吧,但也是衣服上血迹斑斑呀。大夫也看见了,所以首先是说要打破伤风的针,针是要打的,但一直到2个多小时后,还是我自己要求下,大夫才想起来给我清创的——如果是预防感染的话,这逻辑是不是有点问题聂?
我当时特想跟急诊的大夫们说:我知道对您们都见过手术室的大世面,我当年也实习过哈,这样的“外伤”在您和交警面前估计都一样的“不是事”——但您能把我这个“人”当回事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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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交警那里,我就是一张A7大小的蓝色复写纸;在医生那里,我就是一张A4大小的蓝色复写纸。而且两张蓝色复写纸我最后都没留下,因为都被肇事司机拿去去消分和作为他的保险报销凭证了,这也是国内规定很奇怪的一个地方:问题处理到受害者手上连凭证都收回了,好像就真的没事了。
天朝就是有一种特别的“豁达”,让我充分感觉到自己“都不是事”;但是同一个车祸,我发现有地方很把我当回事。
从急诊折腾完,喜洋洋把我送回家基本都是晚饭的点儿了,电话里劫后余生地和小巴分享“历险记”(幸好有时差,不然尘埃落定前告诉小巴,小巴剩下为数不多的头发不也要吓掉了?哈哈哈哈),顺便让他帮我打个电话告知我们学院——拜“绿坝”所赐,打开学校网页找个电话号码实在太慢了,那会儿英国时间应该刚上班。
没想到的是,当学院听说我被车撞了,并得知我除了短暂失忆和大面积瘀伤之外,尚无大碍之后,非常当回事——不到20分钟,学院就再次联系小巴,问:1)是否需要医疗协助?(我说不用了吧,三院态度虽然不咋滴,但好歹也是咱北医的呢,母校还是信得过的!);2)如果小巴希望去中国探望,学校提供往返经费;3)我的回程飞机,学校立刻升舱,依据身体情况,什么时候飞都可以,临上飞机前改签都可以,以保证安全回国为准。与此同时,平时就连报个饭费都要有明晰的英国大学,这个时候可以照顾你到“无原则”:立刻给予我开放了机场、机票、用车等相应所有财务权限。学院先通知了平时接送机场的租车公司的老板,鉴于当时回程未定,希望汽车公司能配合灵活派车去接机,任何附加费用学院全买单,租车公司的老板也好有同情心,马上表示会24小时开机,啥时到啥时接。学秘电话里跟我说:你只管养伤,使用任何服务,费用和手续我们都帮你搞定。——哇!你说这是怎样的信任与关照!
当然,并不是所有的费用最后都是学院承担,因为学校给每个老师都上了调研的保险。但是学院其实是在得到保险公司的回复之前,就决定给予我所有协助,确保我平安回家。尤其是,我告诉学院我手上连交通事故处理单和急诊病历两张复写纸都没有,我只有两个文书的照片,而且还全部都是中文的(以及医生的艺术体草书)。后来保险公司也特别好,告诉我不用担心,文书照片他们会去找人翻译,他们还找来自己的医疗会诊,以确保我确实得到了必要的医疗。而我,依然除了照顾自己啥都不用操心。
整个事情下来,至少让我觉得对于学院来说,费用、官方证明、手续等等,都没有让自己的雇员和家属安心,把自己的教员安全带回家更重要——这谁不会感动呀!
学校的举动在国内的亲朋看来似乎和我被车撞一样的不可思议,麻麻的好几个朋友马上很好奇——我在学校到底是啥人物,能享受这种待遇。确实不是所有的高校都能做到肯大这一点(好几个北美的同事说,哇靠,就凭这点也不要轻易离开肯大呀!),但我也真不是啥人物。人性化待遇真的应该是特供品吗?
周日傍晚抵达希思罗机场,汽车公司的老板亲自来接我,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挺轻松,一路熟悉的英式黑幽默,但他也注意把汽车座椅空间调宽,一路上问了我几次要不要去休息区,座位是否舒适等等——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接送服务,就如同学院和保险公司和我那几个简单的沟通,他们能想象,任何人面对这种意外一定会有多么的无助和惶惑,所以他们要让我体会到:没事了,我们会照料你,你现在安全了。你说这是一种职业范呢,还是人与人之间将心比心的善良?但不管怎样,这样的安全感让我觉得我可以放松下来了,因为即便我不是什么人物,我也不只是一个大数据里的分母,而可以踏实安静地活成一个人。
必须给你们学校点个超大的赞!
嗯呐嗯呐,俺同事实在太好啦
资本主义好~~~ =)
让我想起来周末看的一本国际关系的书,关于跨国运动是怎么推动的,其中提到所谓的国际人权运动其实并非完全是靠“人权”的号召力,因为不是每个文化都承认(西方版)“人权”,但至少绝大部分文化都承认“人有尊严”。所以不管一个社会是啥主义,不管能提供啥服务,至少得让个体觉得活着有尊严,而不是让每个人觉得自己“都不是事”。我很气这一点。